说起来，我还没有仔细看过她的脸。

黑色的吹风机略显笨重，她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，一部分热风卷走发梢的水分，一部分热风透过指缝散落在我的脸上，细碎而连续，温暖又慰帖。

这家理发店我来过很多次，老板是位戴着黑框眼镜的瘦弱女子，黑色直发常年挽起，看上去像初中时期严肃和温柔五五开的英语老师，倒不太像理发师。镜子里，映照着她温婉淡然的脸：“你最近脱发有点多哦……”

“是啊！”

“肯定是太累了。”

我们话都少得可怜。头发吹干后，她以五指为梳，细心替我顺着头发。因着没有其他顾客，她坚持要帮我按按肩膀。她的手并不是很有力，肩膀传来的触感也在印证着她的瘦弱。寂静无声，只有肩膀在隐隐泛酸。

走出渝昆高铁8标项目部的大门向左转，便是小新街的主街，遍布在街上大大小小的理发店共有12家，这些理发店我几乎去了个遍。这些理发师，有带着两个小孩的年轻母亲、有去年刚刚结婚的新妇、也有农闲时才偶尔营业的邻村大姨，还有机缘巧合定居在这里的重庆小伙，我和他们聊房租，也聊小孩的成绩，大多数时候是从云南的天气扯到货车经常扬起的尘泥。谁也不认得对方是谁，我不知晓他们的名字，也未曾仔细看过他们的模样。

“云南省昆明市嵩明县牛栏江镇小新街乡……”，若非工作原因，想必我此生都不会踏足此处，绚丽的云彩、四季都张扬的风，我亦不会感受到。宿舍窗外是国道和铁路，火车与铁轨碰撞的声音和轻微的震动，骤然划破夜晚的寂静，它们在提醒我，我来到这里是真的，萍水相逢的这些人，也是真的。岁月在悄然流逝，我们也终将别离。因着这一点预见，每一次见面都增添了宿命感满满的江湖气。

“还是洗头吗？”

“洗完把头发梢剪短一点。”

“最近才上班吗？很久没有看到你了。”

原来老板还记得我。

和往常一样，我微笑示意后径直走向洗头床，双手交叠放在腹部，什么也不管，完完全全的闭上眼，头发被摩挲出沙沙的声音。老板的大女儿约莫七八岁，我在一片漆黑中听到大女儿在告小女儿的状：“她又是手就不洗就拿吃的了！”“妈妈在洗头，听姐姐的话快去洗手。”头上的双手轻微偏移了位置，我知道这是老板转过了头。

在这条小街上，洗剪吹只需花20元，质量完全不输开在城里的理发店。和赶集日摊贩摆卖的水果蔬菜一样，物美价廉。恨只恨，每天只能洗一次头，而摊贩售卖的物品，我也不能全数带回家去。

“欢迎下次再来！”

我笑着向老板招招手，这次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。只是“下次再来”的约定，我却未必能实现了。